那个时候,颛桥镇有200余家店摊,业米、南竹货、棉布、烟什、鲜咸鱼肉、茶馆、点心、饭店,应有尽有。
朵梅也在镇上开了一家南竹货店。朵梅刚来的时候,有人还见过她的丈夫,但之后就很少见了。邻居问她:你丈夫呢,怎么老没见呀?
朵梅浅浅一笑,笑得很好看,说:他在外面忙呢。
邻居不依不饶,说:啊唷,这么一个美人胚子,怎么舍得扔在家里不管呢。
啥呀,朵梅笑得更甜了,出水芙蓉一般,说:再美也不能当饭吃,先得填饱肚子呀,他要进货送货。于是姐妹们就一起咯咯笑。
朵梅开的南竹货店,当时是新四军江南挺进支队在上海外围的一个秘密联络点,至于朵梅与他丈夫的真实关系现在已经无从考证,但朵梅的邻里关系不错,尤其是她有一手剪纸绝活,使她迅速溶入了素有剪纸之乡的小镇。
朵梅的剪纸跟她的脸蛋一样好看,你看,剪啥像啥。烟什店的沈姨就是这么评价她的。
镇上的王秀才,则比较专业。他歪着头审视她贴在墙上的剪纸半天,然后捋了捋胡须说:朵梅姑娘,你的剪纸可是溶入了南北各地手法的,就说这猫吧,你采用了夸张的手法,强调了对象最特殊的部分,扩大、缩小、伸长、加粗,那猫的眼睛被你表现的多么灵动。那是北方的作风呀。再看那些荷花、菱芰,那绝对是扬州剪纸的手法,那些线条细腻逼真,就像工笔画一样。朵梅听了睁大眼睛,有些吃惊地说:高人,这个小镇真是藏龙卧虎。
朵梅的剪纸绝活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,光顾她店的人就多起来,有人买了她的货,就客客气气地说一句,姑娘。增送一个“春蝶”呗。
好,朵梅笑着答应了。
一会儿李婶过来说:朵梅,你上次送的我的剪纸,就是那只小狗,我贴在柜子上,知道不,我们家那只死狗,太逗了,把它当成真狗了,扑上去跟它戏耍,结果被撕坏了,哎,求你再剪一个呗,跟上次一样就行。
好的呀,朵梅捂着嘴笑,说:你也太夸张了吧。然后她就坐下来,文文静静地剪起来。就一张红纸,啥也没有,她手里的剪子宛如画笔一般,一刀下去,就见上下翻动,左右挪移,嚓嚓几下,一只憨态可掬就小狗剪好了。神呀。
一会儿张妈过来,拉住朵梅悄悄说:我家宝宝这几晚天天哭,郎中说惊魂了,求你剪个招魂符吧。
别急,朵梅说:我马上剪个给你,两天之内就能见效。
张妈说:我知道。
朵梅这时突然就想起杜甫诗中的一句:暖水濯我足,剪纸招我魂。多么平静的光景啊,日本鬼子哪天被赶走就好了。
更多的时候,朵梅喜欢静静地坐在柜前,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街面情况,一边似剪非剪地在纸上挪动着剪子。丈夫偶尔回来,便给她传递一些消息,然后,她就会把那些消息,剪出来,以窗花的形式,传递出去。她不认识除了丈夫以外的任何同志,这是组织纪律,她懂,这样才更安全。
其实,她特别喜欢现在的雨季。那个时候,街上空空的,显得无比寂寥,雨滴嗒滴嗒的声音,让她想起家乡的母亲。
她们家是彭场镇远近闻名的“剪纸世家”,在无数个平静的雨天里,农活都停下了,母亲就是这样坐在她对面,手把手教她剪纸。
握刀要正,下刀要顺,开刀要严,行刀要匀。母亲归纳着剪纸的要诀,然后就给她示范。
然而这一切都被日本鬼子给夺走了,村庄的宁静没了,母亲也被日本鬼子的炮弹给炸死了......
朵梅想起母亲,眼睛顿时就有些湿,她随手擦了擦眼。这时,她抬起头来,猛然看见丈夫站在门口,表情有点严峻,但还算沉着。朵梅心里咯棱了一下,感觉有事要发生,便迅速站起来迎过去。丈夫使了个眼色,然后收了雨伞,将雨水抛了抛,就从外面跨进来说:今天没啥生意,就早点打烊吧。
关了门,丈夫说:我们组织出了叛徒,许多同志已经被捕。
那你为啥还回来?朵梅顿时急躁起来。
轻点,丈夫严厉地说:我不回来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?你现在马上冷静下来,把消息传递出去!
贴“一剪梅”吗?
对。
朵梅拿起剪子,一刀剪出“冰雪傲梅图”。三冬严寒,只有梅花还暴露在漫天大雪里。组织暴露了!
贴完窗花,朵梅扭头问:这样行了吗?
还不行,丈夫说:还必须把叛徒告诉组织。
朵梅急了,说:组织里的同志我一个也没见过,咋剪呀?
丈夫说,你能行的,这个叛徒有个特征,是水泡眼,你只要把这个特征表现出来就行。
朵梅想了想,死劲拍脑袋。
丈夫说:要快呀,鬼子已把这里包围了,我们身上没油水,他们冲进来就会开枪。
朵梅嗯了一声,旋即一刀下去,几个来回,就把那个叛徒的肖像给剪了出来,然后迅速贴到窗上去了。
须臾,枪上响起。鬼子冲了进来。